匣中宴: 155-1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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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只剩一片冷冽的清明。她按了按怀中的硬物,缓缓站起身,同样走向房门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隔壁房间中,阳光从窗缝透入。

    廖乘空与荀谦若相对而坐,一人一言不发,一人面露忧色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。

    荀谦若终究轻叹一声,道:“堂主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必劝我了。”廖乘空抬手,打断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他的掌心微微收紧。脑海中,一遍又一遍浮现出今日街上那张熟悉的面孔,与当初那个少年,几乎重合在一起。

    八年前,正值比武大会前夕,他与东方既在归去堂中商议擂台之事,忽有陌生传信,来找东方既。

    东方既神情陡变,情急之下,顾不上再隐瞒身份。

    他这才得知,自己的结义兄弟东方既,居然是当今储君之子——钰王世子楚承晏。

    “我家中情势危急,大哥带十来个兄弟与我赶赴景都,此行只为救人,不必恋战。事成之后,我知有条小路可走……”

    惊变之中,少年的声音仍旧沉稳冷静,条理分明。他顺理成章地以为,这位誓约“同生共死”的兄长,会义无反顾地随他同去。

    而他,久久沉默着。

    东方既意识到了什么,怔怔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一向骄傲的少年双膝跪了下来,在他面前低着头:“大哥,我从未求过你什么,更不是挟恩图报之人,可是,我姐姐还在那里……

    求大哥帮我这一次,我只想救出家人,无意于权势之争。我们蒙面行事,筹好后路,从此我远走天涯,隐姓埋名,绝不会连累大哥!”

    屋内唯有风声掠过,廖乘空仍旧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江湖中人,即便武功高强,拉帮结派,但在朝廷权势面前,仍旧是螳臂当车。

    那时的他,已是江湖第一高手,归去堂也刚刚成为江湖第一大派,声势如日中天,前途一片光明。

    而眼前这一趟浑水……

    他终究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他只记得,那一日日头很大,少年跪地的影子与他背后的长剑一起,斜斜映在地上。

    而那抹影子,和那一刻的沉默,成了他此后余生最深的梦魇。

    跪下的少年双目不可置信地涨红了。他没有再多说一句,缓缓站起身来,挺直脊背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廖乘空没有拦他,只是望着那道背影,看着他独自踏上那条生死未卜的路,孤身赴险。

    他没有派出归去堂的兄弟们前去相助,甚至连他自己,到最后也没有前去接应。

    他只是默默关注着来自景都的消息。然后,便听闻——

    钰王全府上下,尽皆受戮,包括那位早已离家出走的世子。

    那个少年,死了。

    东方既已死的消息,从归去堂传了出去。

    沈玉天日夜兼程,第一个上门闯入,讨要说法。

    他知晓两人的交情,终究没有隐瞒,忍痛将一切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沈玉天恨他入骨,却顾不上许多,火速赶往景熙城,为东方既收尸。而他,仍然没有去。

    日夜煎熬,梦魇不止。

    少年救他时的果断,与少年求他时的绝望,在他脑海中一次又一次交叠。

    一年后,出乎意料的,沈玉天又一次前来找他。

    “东方既没有死。”沈玉天道,“他只是,被人挑断手筋脚筋,震断浑身经脉,生不如死,而已。”

    沈玉天一字一句,简洁平淡,而他如遭雷击。

    怔立许久后,他取出自己的归心令,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发出的声音:“这个……给他。倘若日后,有任何可用之处,归去堂任凭驱策。”

    然后,就在那一天,他自断一臂。

    骨肉撕裂的剧痛从右肩传来,仿佛只有这样,他才能感受到东方既的痛苦。

    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偿还那一场无法挽回的亏欠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房门忽然被叩响,将廖乘空从幽暗的回忆中猛然震醒。

    荀谦若看了他一眼,得了默许,才应声道: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原以为是堂中兄弟有事来寻,进门之人,却让两人都是一惊——林安。

    “林姑娘?”荀谦若率先开口,语气微带惊讶,“你们谈完了?”

    林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,只沉默着走近,将手中一个物件放在桌上,道:“我是来还东西的。”

    桌上,赫然是三人都无比熟悉的——归心令。

    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,这枚令牌便一直陪在林安身边。在许多次落难之时,它都派上了用场。她早已将此物当做冥冥之中的缘分。

    而如今,她亲手将它放下,指尖不再有一丝留恋。

    廖乘空神色顿时一变:“是他让你来还的?”

    荀谦若迟疑道:“他……都告诉你了?”

    林安摇头:“他什么也没有说。可是,还用说吗?”

    她的目光落在令牌上,声音平稳:“他收到王府传信时,正在归去堂中。他从来不是鲁莽逞勇之人,更不蠢,不会异想天开,以为仅凭一己之力,便能从重重围困中救出家人。

    他求过你,对吧?”

    廖乘空的唇线一紧,却未作声。

    林安却也没有等他开口,只接着道:“而后来,他依然飞蛾扑火,独闯天罗地网。事情的结果,也再明显不过,不是吗?”

    她轻轻一笑,语气依旧平静,“我知道朝堂水深,也清楚利害分明,更明白人与人之间,帮是情分,不帮,是本分。

    以新没有恨你,我也不会。可是,我不能再收下这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时至今日,她心中早已明白,包袱里凭空出现的归心令,不是机缘巧合的天降好运,而是陌以新……不知如何,悄然塞给她的。

    陌以新从未用过这枚归心令,即便当初进入官场,需要演一出戏,他也是拜托花世,而没有再向归去堂借一分情面。

    将这枚归心令交给她自保,是他第一次用它。

    这枚令牌承载着的,是相救一命的恩情,八拜之交的誓言,指天誓日的约定。却更是,一切破灭的心灰意冷。

    她终于明白了沈玉天对归去堂的敌意,和当初那一句“龟去堂”的恶意嘲讽。

    她不似沈玉天那般激烈,却也无法再接受这枚,承担着陌以新的绝望,和廖乘空的愧疚的归心令。

    “林姑娘——”荀谦若在身后叫住了林安,“当年的事,堂主也有难处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林安脚步微微一顿,却没有转身,“在这个世上,总有许多理智和权衡。只是不知,他当初救你时,可曾犹豫过?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清清淡淡,无悲无怒,脚步再未停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当林安重新回房时,陌以新已先一步回来了,醒酒汤稳稳放在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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